监生无不肃然倾听。
董伦用戒尺敲打了下黑板,沉声道:“今日不讲君仁臣敬,子孝父慈,只讲一讲与国人交止于信。何为信?信又是什么?”
“《左传·昭公八年》中云,君子之言,信而有规,故怨远于其身;小人之言,僭而无征,故怨咎及之。扬雄《法言·重黎》中对信也有解释,曰:不食其言。程颢、程颐两位大家说,信者,无伪而已。在座诸位自省三次,究问本心,所作所为可止于信?”
监生默然反省,有监生连连摇头,有监生重重点头,有默不作声毫无动作,有抓耳挠腮面红耳赤。
董伦直言:“食言、作伪,在诸位之中并非寥寥。”
监生陈士启听闻,起身反驳:“先生,此言过了吧,我等约束自身,与人诚信,从无虚言,何来并非寥寥一说,莫不是大家都是失信之人?”
董伦看着陈士启,称赞地点了点头:“好,能发出此问,说明你尚是重信之人。可我依旧要问上一问,你履信从未有失,当真吗?”
“当真!”
陈士启肯定地回答。
董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,从讲台上走下,朝着陈士启走去:“与他人信,或许你都做到了。可你依旧失信于一个人。”
陈士启皱眉:“还请先生解惑,我失信于谁?”
“你自己。”
董伦肃然说。
“我自己?”
陈士启惊愕,其他监生也不由地惊讶,纷纷攘攘起来。
坐在后面的朱允炆也不由地皱眉,抬头看向前面的朱高炽、朱济熺与朱允熥,这三个人听得颇是认真,此时也在讨论。
董伦用戒尺敲打了下桌子,教室内安静下来:“三省吾身,是反省他人,还是反省自身?问一句,昨日布下课业,开口说一个时辰内完成课业,可下了课堂,旁顾其他,游乐于外,以致于夜半点烛,熬夜通宵,诸位中可有?”
陈士启脸色一白。
昨日儒学院的课业是以《行》为题,写一篇千字策论,自己想当然地认为,千字而已,一个时辰轻松完成。
可到了最后,自己从动笔到完成,耗费了两个半时辰,甚至于熬夜写出。
以为的时间与花费的时间,是不同的。
这是失信于自己了吗?
是!
自己给自己说好了,要一个时辰完成,这个时间绝对是绰绰有余,只不过因为分心、说笑、游玩,分散了太多时间,甚至在写策论的过程中还分心去洗了脸、泡了脚,拖拖沓沓,直至半夜才完成。
董伦示意陈士启坐下,然后对众人说:“今日课业为《信》,提前一周安排了预习,查找诚信的典故与故事,诸位也是当场应承下来,可又有几人去预习查阅了?依仗着过去掌握的知识,自认为可以应付课堂提问,便丢了预习,这算不算失信?”
一众监生低了头。
诚信的典故太多,古籍中有的是,谁会费尽心思去花时间找寻。可仔细想想,答应好的预习却没有做到,以旧的知识充数,这到底是应付院长还是糊弄自己?
惭愧。
董伦教导:“人言信,到底是与他人信,还是与自己信?自己答应自己的事都做不到,失信于自己,虽无损于他人,然符合信的本意乎?信可不仅在于与国人交,还在于慎独,在于自省,在于自律……”
朱允炆对董伦的教学能力很是佩服,此人善于引申、延展,而不拘泥于学问本身,善于引用、举例,更是直逼人性与人心。
经此一课,诸多监生摆正了态度,认识到真正的信,不仅在于与人交往,还在于自身,自我管控、慎独于始终,成为了众人信条。
董伦结束了课程,诸多监生行礼,一些监生见朱允炆也在,顿时热闹起来。
朱允炆抬手,止住众监生行礼:“这里是课堂,无需如此多礼节,各自散去,好好修习课业吧。”
众监生纷纷离去。
董伦走向朱允炆,恭敬地说:“皇上亲临儒学院,是儒学院的光荣。”
朱允炆对留下来的朱高炽等人点了点头,然后对董伦说:“儒学院是国子监第一大学院,儒学是第一课业,朕总需要来看看。自方孝孺走后,儒学院依旧能站得住,赢无数监生支持,你的功劳很大。”
董伦眼神中有些愧疚:“论学问,论育人,臣万不如方先生。若皇上恩准,或可征召方先生重回国子监。”
一旁的杨士奇、胡濙听闻,心头咯噔一下。董伦的话不可谓不大胆,方孝孺是因事被赶回老家的,他不是回家休假了,说招回来就招回来。
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,方孝孺此人最适合做学问,原以为将他放在国子监是最合适他的,可偏偏要参与到国事之中去,参与就参与吧,你好歹看清楚局势再说话,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去说话,不能张口就胡来。
阳江船厂那么大的事,朝廷怎么可能不管,怎么可能不动用武力,什么以和为贵,宽怀远人,那都是鬼扯,敌人